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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真相

  在我看来,她的哭泣就是在认罪了。因为我说过如果调取案发当时的监控,拨出电话的楼层应该是可以找到她的身影的,再加上我先前接到那通催眠电话的时候,很明显听到了一个按键的声音,随后才是那种舒缓的音乐。可是在电话里听到的音乐声,更多则像是那种老式唱机里发出的声音,夹杂着一种比较明显的电流感。

  我当初并非没有怀疑,只是因为第一感觉使然,让我始终认为那是一台类似于早年间那种随身听的机器,只能播放卡带的那种。即便是此刻我猜错了这个东西,那么如果搜查杨慧兰的个人物品,应当是能够找到一样和这功能相同的东西的。

  现场一片安静,只有杨慧兰的哭声。谁也没有说话,就连杨洪军也没在这个时候咄咄逼人,而是让她就这么放肆地哭。几分钟之后,杨慧兰抹了抹眼泪,然后说道:“我不后悔这么做,但我后悔即便如此,也依旧没能除掉那个畜生。”

  她的这句话,其实就是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在没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之前,我的猜测还仅仅只是猜测罢了。不过我依旧想要听她接着说下去。只听杨慧兰说道:“你们说得没错,我的确懂得催眠术。我的父亲就是一名催眠医生,我在大学期间攻读的也是心理学和行为学,加上平日里耳濡目染,也跟着父亲系统地学习了几年,所以我熟悉每个人在某种环境之下的状态。”杨洪军问道:“既然你有这本事?那为什么从事了这样一份工作?”

  杨慧兰说道:“人生总会有一些不如意的事,我和家里因为就业方向的问题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加上当时一个还在酒店工作的朋友力荐,于是我就来了这边工作。起初的日子的确是得过且过,但是渐渐我却在这份工作中找到了趣味。”

  她说道:“这里每天都人来人往的,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绝大多数人在我们这里,都是匆匆的过客,虽然停留的时间短暂,但是我却喜欢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想象着他们身后的嬉笑怒骂,爱恨情仇。这里虽然是一个酒店,但在我看来,却是一个小小的社会缩影。我是学心理学和行为学的,这些人的情绪,神态,语言方式,外形特征,都能够为我构筑出一个完整的人格图来。我是在这里工作,但也是在这里练习,将来如果离开酒店行业,凭借着这些年对于来来往往的人的观察,我也能迅速融入催眠医疗系统里去。”

  看她的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如果说大学毕业就参加工作的话,她在这里已经七八年了吧,肯定算是老员工了。而且老员工多少都能够拿到些酒店的股份,经济上来说也是有保障的。

  杨慧兰接着说道:“去年夏天,我的妹妹大学也毕业了,她是学酒店管理的,跟这位小姑娘一样。从学校回到了本地后,面临着找工作的问题。于是我就经过介绍,将她安排在了我们酒店,打算从头做起,但也不是最基层的前台接待,就让她做了一个楼层经理,负责协调客房里的一些问题。为了避嫌,所以并未跟人说起我们是亲姐妹,我妹妹也是个纯真的女孩,工作一直很勤奋,很快就得到了酒店管理层的赏识,打算在入职年满一年的时候,就转为酒店正式员工,待遇各方面都好得多,并且职务也由楼层经理上升一层。”

  她的表情看上去露出喜悦,似乎是有点陷入回忆的样子,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妹妹,心中欣慰。但是很快这样温柔的表情就从杨慧兰的脸上消失了。她接着说道:“就在今年年初,春节假期之后,你刚才提到的那位官员入住我们酒店,那天碰巧是我妹妹值夜班,这个官员却因为喝醉了酒,在酒店房间里发酒疯,刁难我们的服务员。我妹妹作为楼层经理,就出面协调处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个官员,我妹妹也是非常客气在与对方沟通。”

  杨慧兰咬着牙说道:“谁知道这个畜生…竟然趁着其他人各自回去,房间里就剩下他跟我妹妹的时候,起了歹心肠,先是一阵言语调戏,之后就动手动脚,我妹妹想要逃跑,被他好几次拦住。她力气不如对方大,挣扎不过,哭喊也没人来救,于是就被这个畜生…”

  她说到此处,再度呜咽了起来。我的感觉就更加奇怪了,我明明是抓获了杀人凶手,但是听到这里的时候,却说什么也没有那种高兴的感觉。杨慧兰抽泣了一阵之后说:“当天我没有值班,这件事除了我妹妹和那个官员之外,没人知道。对方威胁我妹妹不要告发,否则会整死我们全家,我妹妹身子受辱,又遭到了恐吓,当天晚上离开酒店后就回了家,第二天,就走了绝路了。”

  杨洪军皱着眉头听完杨慧兰的陈述,语气温和地问道:“既然你妹妹没有跟你亲口说过,那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只见杨慧兰伸手到了衣服包里,取出一个钱包,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看上去有点旧,而又皱巴巴的纸,丢到我和杨洪军的面前说道:“这是我妹妹的遗书,这封遗书是写给我的,特别交代不能告诉父母,对方官大我们惹不起,但是我们姐妹俩从小就亲,她只愿意告诉我。”

  杨洪军从桌上拿起那封遗书展开来看,我也凑了过去起来。信中的内容,尤其是对于这个强奸事件的陈述,几乎和杨慧兰刚刚的口述完全一致。信上还有许多杨慧兰妹妹说自己绝望,迈不过这个砍之类的消极的话,不难看出她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其实是死意已决,但却死得非常不甘心。因为她们这样的家庭,如果跟一位省里的高官追责这件事,除非有完整的证据,否则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信纸上,还有一些好像被水滴到了字迹上,晕染开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妹妹在写这封遗书的时候在一边哭一边写,还是杨慧兰在收到这封遗书的时候一边哭一边看,总之,年初距离现在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这章信纸却旧旧脏脏的,上面全都是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痕迹。

  读完之后杨洪军和我对望一眼,我们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不忍和怜悯,我甚至还感到一阵恶心,但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特别不舒服。杨洪军折叠好信纸,递给杨慧兰,杨慧兰却摇摇头说道:“你们留着吧,这是证据。我留着也没用了。”

  于是杨洪军让民警找来证物袋,仔细封存。只听杨慧兰接着说道:“我的妹妹虽然年轻没什么社会经验,但她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是经不起折腾的,如果我告诉父母事情的真相,那么父母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为小女儿讨回公道,这样一来,我们家庭的名誉受损,还毫无胜算。我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来帮着家里处理妹妹的丧事,这么如花年纪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而真正的杀人凶手,还在大吃大喝逍遥法外,将来照样还会残害其他女孩子。”

  她的一番供述让所有人吃惊,尤其是她的那些酒店同事,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杨姐,我记得那段时间你好像有一个多星期没来上班,说是出去旅游去了,是不是就是处理这件事去了?”杨慧兰点点头说:“是的,酒店和同事都不知道我们是姐妹关系,如果知道了,事情就很有可能闹大,会对我的家庭有伤害的。”她顿了顿说:“可是我从那天开始,每次偷偷读起妹妹的遗书,我心里的仇恨就难以抑制,最后我决定,既然法律无法给予我们家,我的妹妹一个应有的公道,那这个公道,我就自己来拿!”

  说到这里,杨慧兰显得咬牙切齿,然后慢慢松弛下来,叹息一口说道:“后来发生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细节上有些出入,但大致上是差不多的。”我想了想问道:“那你当时催眠第一对受害人的时候,为什么要让对方摆出一些诡异的姿势,那个男的在楼道内跳舞,女的直接模仿那个华裔女孩的动作神态,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杨慧兰说道:“那个华裔女孩的事,已经闹得全球都沸沸扬扬,讨论不休。同样也是发生在酒店里,所以我决定制造一个诡异的现象,并且我选择的楼道内和电梯口,都是有监控覆盖的,这样一来案发之后,你们警方肯定会找到这段录像,并且把这段录像和那个国外事件联系在一起。如此一来,我既能摆脱我自己的嫌疑,也能让这件事发酵的程度更大更猛,如果这段视频公布到网上后,网友一定会热烈讨论,到时候那个入住的官员自然也免不了调查,我还能置身事外。”

  她叹息道:“可惜啊,可能是老天爷不让我报这个仇吧,阴差阳错的,却让那个畜生给躲开了。”说完她背靠着椅子,闭上眼,扬起了头。在灯光照射下,我看到她的眼角又流淌出一道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心里难受死了。

  第57章 善后

  杨慧兰的这行泪水,是一种功亏一篑后的不甘愿。老话常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如果换成我是杨慧兰,我想我也会报仇吧,或许不会用她这般激烈的方式,但我也会处心积虑地计划,让对方付出代价吧。

  想到此处,我一阵无言。原本在早前计划好的那一番激昂壮阔指认凶手的台词,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通常人们面对杀人凶手,更多的是避而远之或者强烈声讨,但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却唏嘘不已。尤其是酒店的那一帮员工,更是好几个都落下泪来。

  我想了一会儿问道:“杨姐,假如今天你打给我们的那通催眠电话,如果我真的是那位官员的话,你会怎么做?”杨慧兰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沉思了一会儿后,幽然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一切都结束了。接下来等着我的不再是复仇,而是赎罪了。”

  我沉默不再说话,杨洪军说道:“虽然你和你家里的遭遇,我们都非常同情,但是我们是法治社会,一个人所犯下的罪行,任何人都不能用脱离法律的手段加以惩治。你说那位官员害死了你的妹妹,可你也因此害死了两个无辜的人。”杨洪军叹了口气说道:“你反映的情况,我们在场这么多见证人,一定会针对这个官员的违法犯罪行为加以追究的,如果真的就和你说的一样的话,会还给你们家,你的妹妹一个公道的。”

  杨洪军说:“可是今天,你无视国家法律法规,以伤害他人生命的方式来施展自己的报复,你同样罪不可恕,既然你现在已经认罪,就请你接受法律的审判吧。”

  杨慧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微笑着用眼神看着这群酒店的员工。大家泣不成声,不难看出,虽然杨慧兰犯下了这样的恶性凶案,但在平日里她还是深得员工们的敬重的,从此刻大家的反应来看,平时杨慧兰和他们关系比较亲密,也非常关心他们,才会在刚才杨洪军审讯的时候,不断地帮着自己的员工说话。

  她犯下的这件案子,没有想过要栽赃给任何一个酒店内的员工,或许也是因为先前那个电工被抓捕控制,造成她二度犯案的时候格外小心,格外谨慎吧。在她的眼神挨个移动到那几个新来的员工的时候,几个女孩子站起身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相拥而泣。随后杨慧兰转过身面朝着杨洪军,双手并拢伸了出来。她的意思很明确,是表示她已经认罪,现在可以上铐子了。

  杨洪军掏出手铐,走到杨慧兰跟前,给她戴上了手铐,然后杨洪军说道:“你要相信公安机关,相信我们人民警察,我们不会放任罪恶置之不理的。今天带你回公安局,我会让你当面跟领导报告情况,你所说的一切都将另案处理。请你放心。”

  杨慧兰脸上微微一笑,对着杨洪军点点头。此刻她的笑容,有一种突然之间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自打她心里第一次对那个官员起了杀心的时候开始,此刻手上戴着冰冷的手铐,却是她最为释怀的时候吧。

  民警们带走了杨慧兰,接下来的工作就并不是我所能参与的了,都是一些警方内部的善后工作,例如录口供,提供人证等。杨洪军离开后,我在民警的保护下回到酒店房间收拾东西,然后一路随着警车回到了我们起初住的那个警方指定的住处。一进屋,就发现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当下的时间还只是下午,这家伙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呼呼大睡,正打算叫醒他的时候,发现他一只手抓着电话,另一只手抓这一张看上去好像是本地地图的东西,上面用红色的笔到处画着圈,标注着这一区域已经完成,另一区域已经完成等。

  于是我才明白,马天才并非懒惰而睡着,而是太辛苦了。这几天我和杨洪军在酒店卧底埋伏,马天才没有人敦促他,却也依旧这么卖力,这很难得。于是我摸出手机,把他的睡相找了一个最丑的角度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悄悄把他的手机从手上拿下来,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然后偷偷放到了他的耳朵边。

  马天才半张着嘴,打着呼噜,那声音听上去特别可笑。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沙发的背后,接着蹲下身子,以确保沙发的靠背此刻能够遮蔽我全部的身子,接着我拨通了马天才耳朵边的那部电话…

  “是例假!把它吃掉把它吃掉!是例假!把它吃掉把它吃掉!”

  铿锵有力还富有节奏感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这个铃声在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不断诟病。谁也不知道这厮为什么会偏偏选了这么个广告歌曲当做铃声,马天才曾告诉我和杨洪军,因为这铃声听上去带劲,而且声音也大,就算是睡着也能被吵醒,不会漏接任何一个电话。

  果然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得马天才一个蹦跶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看样子是吓坏了,他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不耐烦地抓起电话。在还没接听之前,大概是先看了看来电显示,然后嘴里自言自语道:“呦,是凯爷…”接着“哔”的一声按下了接听键:“喂~凯爷啊~您老人家在哪儿呢?”

  我忍住笑,没出声。马天才听我不说话,又喂喂了几声,我才突然一下子从沙发后面一下子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在这儿呢!!”说完之后,我一下子破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下估计快把马天才的魂都吓掉了,只见他惊恐无比地转身,那本来因为岁月蹉跎而又不少褶子的脸随着受惊之下睁大双眼张开大嘴的动作,无比舒坦地伸展了开来,半点皱纹都看不见。

  惊吓之余他见我哈哈大笑,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哎呀我说凯爷…您…您这可把我老马的小命都吓没了…”马天才说这番话的时候满脸通红,看样子真是吓得不轻。

  我没搭理他,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休息。马天才凑过来问道:“怎么着,看您今天心情还不错,想必是案子有进展了对吧?”我对他说:“不是有进展,是已经破案。剩下的就是调查经过,全部梳理完成后就送检察机关起诉了,这种大案一般都会审讯比较久的时间,但是现在人抓到了,等的就是结案了。”

  马天才看上去也很高兴,他笑着说:“哎哟那可真好,这犯罪分子再狡猾,怎么可能逃得过咱杨警官的法眼呢…不…我的意思是,当然还有您的。”换了从前,我是极其讨厌马天才这副文绉绉的奴才嘴脸的,但现在他这么说起来,我却听着有点开心。于是也就没言语上跟他冲撞什么,就对他说:“这次啊,不止是我们的功劳,你老马呢,应该说是当记首功。要不是你当天不吭声不出气地偷偷跑了出去,帮我们打探回来这么可靠的消息,咱们这案子可真是遥遥无期地拖下去了。”

  马天才傻咧咧地笑着,一边笑,一边挠着头,嘴上还着“凯爷您过奖了,我哪儿担得起”之类的话。我见他高兴,也就继续对他说:“我当初听说你自称是个不入流的私家侦探,现在看来,你的觉悟和职业素养可是大大超过你说的那样啊,你何止是入流,简直是一流啊!”说完我冲着他一竖大拇指,学着他平日里说话的那种口吻,毫无廉耻观地吹捧着他。

  马天才乐开了花,看来还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接下来我就把我们这些天的经历,还有破案调查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跟马天才说了。马天才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双手托着下巴就好像是个小学生一样。就这么聊了一个下午,杨洪军在其他几个警察的陪同下,回来了这里。

  本来我还想问问后续情况怎么样,但是看杨洪军一脸有些郁闷的样子走进屋,我硬生生把那句问话给吞了回去,然后对马天才偷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他去问,马天才会意,就问杨洪军怎么样,后边办得顺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