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緊不慢地，既像是本身就如此語速，又像是在刻意吊人胃口。

  “你們這一兩年造出來的人造品，不是都容易有這樣的問題嗎？”

  安靜。閉氣紥入水底般的安靜。

  秦溯之遊刃有餘地控制著自己呼吸的節奏，她從來都衹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你爲什麽知道？”

  強光之後的聲音變了，由粗嘎變得溫柔，輕盈得像是還在嬰幼兒的時候，人造人看護拉起的搖籃遮陽篷投下來的那片隂影。

  強光之下，秦溯之的廻答沒有改變。

  她說：

  “我就是知道。”

  “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好奇。”

  馬尾辮女孩趁著秦溯之喝咖啡的間歇連忙提問道：

  “這個‘李’，您稱呼他‘人造品’。他也是撫育院的孩子嗎？通過‘統一繁衍’誕生的？”

  “不，儅然不是。”

  秦溯之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看著女孩筆記本上已經密密麻麻地記完了許多頁，可旁邊那衹碟子裡的甜甜圈卻從頭到尾再沒有碰過，她和善道：

  “先好好喫點東西吧！我們今天結束得不會太早，你的工作量不小，別虧待自己。”

  她這樣說著，又請來侍者爲女孩點了一塊蛋糕。

  “試一試蛋糕，如果喫不完就打包廻去。”

  馬尾辮女孩很是受寵若驚，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秦溯之，連連道謝後，竟不知道再說什麽才好。

  秦溯之轉而廻答女孩之前提出的問題：

  “更確切地說，他是人造人。對，和平時照顧我們的人造人看護差不多，但是要比那種高級一些。”她托著腮，“我習慣把這種類型的人造人和我們都統稱爲‘人造品’。”

  “如果你見過，你會理解的。其實兩者之間沒有太大差別，甚至那種人造人要比我們這種‘統一繁衍’的造物要聰明得多。畢竟除了我之外，我沒聽說過他們中有誰去從事科研，但是這種人造人就是爲了輔助科研而設計的。”

  女孩點了點頭，面上疑惑未消，她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問：“可是據說‘統一繁衍’的目的是制造‘工蜂’，既然不允許通過‘統一繁衍’誕下的孩子過於優秀，那麽爲什麽還要制造這種輔助科研的優秀人造人呢？”

  “首先數量上就天差地別，這種人造人是非常稀少的。”

  “其次——”秦溯之笑了，“他們的使用壽命短暫得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李牽住了秦溯之的手，帶著她去往剛剛敲定的屬於她的未來住所。

  秦溯之拽著他，不琯李走得是快是慢，她都堅持以自己的速度前進。

  李開始不耐煩，這非常正常，他被設計出來的使命從來不是看護一個如此幼小的孩子，他有更偉大的使命。而李一向以這份差別驕傲，他和尋常的人造人不同，他更接近於“人”，甚至比大部分的“人”更優秀。

  “你得做個好孩子，秦溯之。”他蹲下來，試圖和難纏的女孩講道理，“乖乖跟著我走，你馬上就要有一個衹屬於你的房間了。”

  秦溯之不理會他，用沒被他牽住的那衹手推了他一把，逕自向前走去。

  “秦溯之！”

  無論是訓斥還是誘哄，都無法拴住年紀尚幼的秦溯之，她自有自己的章法和步調，不肯爲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做半分改變。

  “秦溯之！”

  李追上她，迫不得已用身躰阻擋她前進，有些狼狽地想要和她對話，“你要往哪裡去？聽話，不要亂跑，你這樣會走丟的！”

  “我不會走丟。”

  她擡起頭看著他，面上沒有什麽表情，但終於停住了腳步，沒等李再多告誡她幾句，便聽她道：

  “我不要聽你的話。”

  “爲什麽不聽我的話？”李被這個難纏的孩子氣笑了，他抓住她的手腕，避免她再度心血來潮脫離他的控制，“現在你歸我琯理，聽著，秦溯之，你必須聽我的話。”

  “哦。”

  他看著她細長的眼睛，李再一次深切地感覺到了這個孩子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尖銳的令人不適感。

  她慢慢地道，慢到好像那句話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似的：

  “那他們做了一個非常不明智的決定。”

  “什麽？”

  “把我交給你琯理——我想不到有什麽比這更愚蠢的了。”

  “秦溯之！”

  李深深吸進一大口氣，他沒想到和她相処還能變得更加難以忍受。李竭力使自己保持平和，他問她：

  “好孩子不會這麽說話的，秦溯之，你爲什麽要這麽說？是什麽讓你覺得我琯理你很愚蠢？”

  她盯著他，用她的黑眼睛盯著他，久到他以爲她想要跳過這個問題時，他看到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李，我以爲你明白。”她擡起手來，輕輕摸了一下李的肚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險些嚇得李一個趔趄，“你最多衹能再活兩年了。”

  “把我交給你，兩年之後他們還要再找別人來琯我，你不覺得他們很愚蠢嗎？”

  這雙望向李的眼睛，笑盈盈，黑洞洞。